這是好幾年前寫的文章,刊登於2003年7月29日中國時報的「浮世繪」版。這並不是一篇寫來投稿的書信體文章,它原本就是一封寫來慰問好友的信。好友說自己有得到安慰和鼓舞,建議我投出去給更多人看看。投稿以後就刊登出來了。比起寫信的當時,現在我的病情又緩解了不少。十三年漫漫長夜,現在似乎看到一線溫暖的曙光,生命活力就要重新萌芽....。回頭再看這篇小文,也算是一個回顧和紀念!


親愛的C. Y.:收信平安。


   好不容易懷的孩子流掉了,對你打擊一定很大。從你的信裡看得出來,你的情緒非常激動,而且一時還無法看得開。

   
    先聽我說幾句「理性」的話好嗎?從醫學角度看,婦女懷孕本來就有一定比例的流產率,只是大家都不知道。而且早期的流產通常都屬於自然淘汰,和孕婦本身是否小心不一定相關。不過流產的孕婦都會自責不小心,我當年也是這樣的。


    記得嗎?我也有過流產經驗,而且不只一次。所以,你先不要自責,也請不要鑽牛角尖。 
我不知道該說哪一類「安慰」的話,我想我不安慰你了,我說一說自己的故事給你聽好了。

  六年前,民國八十六年的四月底,我正準備隨我先生去英國劍橋進修時,我發現自己懷孕了,欣喜萬分。記得在發現懷孕的前後,我就已經有吞嚥困難和說話無力的情形,但當時以為是懷孕的水腫引起的而不以為意。五月初,有一天我回到娘家,發現開始流血。還記得那天我先生正搭乘直升機來回台北花蓮的醫院,進行一個大規模的器官移植手術。後來他趕到我娘家時,我已經確定流產了。

  流產以後我當然很自責也很難過。之後幾天我非常虛弱,眼皮都抬不起來;而原本以為懷孕引起的種種無力現象不但沒有消退,反而變本加厲,終於嚴重到不得不到台大醫院檢查。五月十三日,神經科診斷出我罹患了「重症肌無力」,這是一種無法根治的重大傷病,而且最好避免懷孕生子以免危險。

    天啊!我才剛流產,接著就面臨更嚴酷殘忍的打擊!兩個星期後我就要和我先生出國了啊!怎麼可以這樣?

    那天中午,我先生載著淚漣漣的我回家,半路上他買了稀飯給我當午餐,然後返回醫院上班。我當時病情之嚴重,只能勉強吃稀飯,而一口稀飯要吞很多次才吞得下去,還有嗆到之虞。我一邊吞著嗆著,一邊想到自己竟然在三十歲的盛年遭遇這種打擊,不禁嚎啕大哭整整兩小時,心想自己不是會死就是變成殘廢了。那是我這輩子哭得最慘烈的一次。  

    等我哭完了,想起先生說神經科醫師開的藥會讓我有力氣吞東西,於是我拿起一個早餐吃不下去的麵包咬一口試試看,居然咕嚕一下子吞下去了!能夠再次吞下食物,我忍不住感動得流下眼淚。原來我還可以進食!於是我決心要勇敢活下去,為了愛我的先生和家人,我一定要勇敢活下去!

   說也奇怪,這時的我突然能夠在一念之間,接受自己的噩運。我聽我先生說,得這種病的機率大約是十萬之一。


之前我在痛哭的時候,心裡想的是:機率這麼小,Why me?為什麼會是我?但此刻的我忽然頓悟:十萬分之一的機率,就表示十萬人當中「一定要有一個人」來受這個苦,那為什麼一定要是別人呢?為什麼不能是我?既然如此,就由我來受這個苦吧。


有了「承受」的想法後,我就沒有再哭泣自憐。當晚我跟我先生說,我願意接受各種檢查,服用類固醇,如果可以開刀治療,我也要開刀,總之我要奮戰到底。五月十九日,我接受胸腔手術取出胸腺。我住院六天,包括一天的加護病房,經驗了種種令人難忘的痛苦,所幸有愛護我的先生陪在身邊。


  出院後兩個星期,我先生因為進修無法再延期,先行到英國去,我因為病弱暫留在台北休養。一個月後,我先生回台北接我去劍橋。我休養一年以後回國,回來後兩個月我竟然懷孕了。民國八十八年五月,我自然生產生下女兒。

    拉拉雜雜說了這麼多,主要是想告訴你,我以「中性態度」安慰你,絕對不是冷眼旁觀說風涼話,而是因為我是受過苦的過來人。而現在的我講起這些事,都可以用很平淡的目光去回顧了。痛苦的感覺會過去,千萬不要陷在裡面哪!那時我以為自己會死,但是我除了生活的限制比較多,無法像正常人一般過日子,我還是活下來了;我原本以為此生不會有小孩了,但後來竟然生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女兒,所以請不要太悲觀,好嗎?


   我從來沒有過任何宗教信仰,生病後有人覺得我有此需要勸我信教,不過我婉謝了,一直就靠自己體會一些「自以為是」的道理,不過都還算有用。你信佛、學佛很久了,經典看得比我多,你能得到的依賴與支持應該比我堅實。我想學佛的人一定知道「一念之間」是怎麼回事吧。別再難過了,轉念一下,原本在地獄的你就會置身天堂了。

 
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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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irene021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5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