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法課結束的中午，突然來了一場滂沱大雨。撐著傘快步走，整雙鞋子還是淋得濕答答。肚子正好餓了，於是閃進巷子裡一家越南餐館，躲雨兼止飢。
餐館小小的，有兩排桌子和座位，中間隔著不到一公尺的走道。我入座於左邊中間這桌時，隔著走道的鄰桌，已經坐著三位衣著亮麗入時的年輕粉領族。她們邊吃邊高談闊論，不時還因為彼此很有共鳴而爆出激昂狂笑。
我點的「越式烤肉飯」送來時，她們看起來已經用餐完畢，但也許因為外面雨大、也許聊天意猶未盡，就坐在店裡繼續暢聊。
通常我來這家店用餐，都是安靜悠閒地一邊吃，一邊瞄著遠處懸掛牆邊的電視。這天鄰桌這幾位年輕小姐講話聲音很大，我既然聽不清電視新聞報導什麼，又不能悠閒吃飯，乾脆放任耳朵自在接收她們原本不是要讓我聽的「聊天」。
她們談話裡的人物都是英文名字，談話中不時夾帶英文單字，猜想她們可能是附近外商公司的粉領族。聽英文發音和腔調很自然，看來是熟練使用英文的。相較於時下年輕人說話的快速與滑溜，這三位小姐口齒清晰，表達能力很強，讓一旁的路人甲我，理解起來毫無障礙。我就這樣一邊吃著，一邊聽她們鏗鏘有力地議論辦公室裡的同事的是是非非。
我邊聽邊想，她們如此自在大聲宣洩，難道不怕旁邊剛好有人認識八卦談話裡的人物？而且音量真的大到干擾到鄰座的我了。我轉頭看她們一下，希望她們注意到，但小姐們依然故我。
然後我聽到她們開始批評一位女性主管。「……年紀很大了啦，差不多有四十三、四歲了吧？應該至少大我一輪以上吧！」另外一位接腔：「她呀！有老花了啦！哈哈哈！」然後三個人高聲笑成一團。
聽到「老花眼」，我下意識推了推眼鏡。中年老花而且不只四十三歲的的我也「中槍」了。我心裡感到有趣：呀，三十歲上下的年輕小姐講到老花眼，好像「老化」這件事是外星人才會有的事！對她們的聊天入戲很深的我，腦中浮出不久前很有話題性的日劇《月薪嬌妻》，女主角的阿姨─四十九歲的百合小姐，面對二十五歲的粉領族五十嵐的「挑戰」時，說的那番話：
「現在你認為沒價值而否定的東西（衰老），將來也會出現在你以後的人生裡。你將會成為你曾經看不起的那種人。你不覺得很痛苦嗎？在我們身邊有許多詛咒，你的看法也是一種。別給自己下詛咒，趕快逃離這些恐怖的詛咒吧！」
正當我回味著這段精采獨白，感覺百合阿姨跟我「站在同一邊」的時候，聽到鄰桌的其中一位小姐，不知談到了什麼，突然一改鋒利的口吻，意味深長地說：「台灣很小，真的很小啊！每個人都要爭，能爭到什麼？每個人的ego都那麼大啊……！」
此時我的烤肉飯吃到最後一口，吃飽也靜靜地「聽」得很飽了。起身要結帳之前，決定趁此順勢出個聲音。「小姐，不好意思…剛剛我在吃飯，聽到你們在說『台灣很小』，其實我也覺得台灣真的很小！因為你們說的話，我全部都聽得到喔！」
三位小姐愣了兩秒回神，看著微笑的我，也接著尷尬地笑笑，然後音量就降低了。
我付了帳，走出餐館，心想我這個白目的「阿姨」，會不會離開餐館後已經遭到年輕美眉們翻白眼？但我仍慶幸，正當我苦思是否有適當時機和方式，讓她們明白自己的宣洩和音量已經造成其他客人的困擾，她們言談裡適時出現的「見解」正好微妙精準地註解了自己。
是呀，台灣真的不大。把音量降低一點、自我縮小一點，疏朗原本的侷促，空間就相對變大了。質變帶來量變，一點點克制，能夠帶來彼此更多清朗的空間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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