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兒小熊是五月出生的孩子，過了今年的生日，她就滿十八歲了。上個星期日，我利用她不在家，到百貨公司挑選一個稍微隆重、特別一點的生日禮物。小女孩長大了，今年不再送她「拉拉熊」小禮物，我選了一條以數學「無限大」符號(∞)做為墜飾的項鍊，慶祝她從小女孩轉成大人。
五月，是百貨公司主打母親節禮物的時節。在幫女兒慎重挑禮物的這一天，我憶起自己人生中的幾個重要事件，都發生在五月，而且與母親節相關。
二十三年前，我在五月8日母親節這一天與交往六年的男朋友步入結婚禮堂。三年後，一九九七年五月11日母親節當天，我在忠孝東路Sogo買好給媽媽的禮物，回娘家過節，到了傍晚卻全身無力、無法言語和吞嚥。兩天後我在台大醫院神經內科被診斷出罹患「重症肌無力」。經過開胸手術以及類固醇治療，我很幸運於一年後懷孕，一九九九年的五月11日，我在台大醫院生下女兒，成為母親。
還記得二十年前的五月十三日，因為已經好幾天無法正常吞嚥食物和飲水，感覺自己即將餓死，外子趕緊帶我到台大醫院掛門診。在神經內科，兼任的門診醫師幫我做完基本的神經學檢查後，將外子拉到一旁，小聲地談論病情與可能的診斷。我不知自己的人生即將變色，但隱約聽到醫師說：「先不要考慮生孩子，以免危險….。」（我在四月底才剛剛流產）。
門診後外子送我回家，路上買了一碗稀飯，並交代我趕快服下粉紅色的藥丸，馬上就有力氣喝水和吃稀飯了，然後他就趕回去上班。我在家吃了藥，半小時後終於成功吞下數日來的第一口食物。但一想到自己三十歲就要進入漫漫「沒力人生」，我整個人失神癱軟在沙發上。
打開電視想轉移情緒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嬰兒洗髮精廣告：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美麗少婦，和一個四、五歲的可愛長髮女娃，母女二人歡喜地在浴室泡澡、洗頭。這麼巧，這溫馨可愛的畫面，正是我曾幻想過的母女圖像。這一幕讓我大大觸景傷情，原本抑鬱但仍自持的我，不禁情緒崩潰，嚎啕大哭。
後來我被轉給神經科另外一位醫師─邱銘章醫師，進行深入的肌電圖檢查，也安排了電腦斷層掃描。斷層檢查結果顯示有胸腺增生，胸腔外科認為可以開刀切除，但因為開胸手術是大手術，建議可以先以類固醇壓制旺盛的自體免疫，若病情轉壞或復發再考慮開刀。這是一般的合理建議，然而邱醫師有另一番見解。他說：「妳現在三十歲，服用幾年類固醇也許可以慢慢穩定，但也可能到時候已錯過了生育年齡。可以考慮先動刀取出胸腺，取出釋放抗體的病灶，然後一邊用類固醇治療，肌無力可能會控制得比較好，有機會早點生小孩。」
我一聽說取出胸腺要鋸開胸骨（跟心臟手術一樣的規模），而且胸前要留下一條幾十公分的「拉鍊」疤痕，不免緊張了一下；但想到可以治得比較好、也有機會生育，立刻同意且希望能馬上開刀。當時這個決定做得勇猛，但手術之後我在加護病房插管醒來，真是萬分痛苦！但回想起來，很慶幸自己那時當機立斷挨了那一刀。一年後我懷孕了，在婦產科主治醫師（現任台大醫院何弘能院長）的建議之下，以自然產方式生下小熊，如願當了媽媽。
生下小熊之後，開始我的全職媽媽生活。雖然肌無力的我兼顧育兒理家並不輕鬆，但「沒力人生」之中有小熊緊密相伴，讓我生活有重心，也有希望。因為有了小熊，我有動力善加安頓自己，讓自己更健康、更穩健，成為孩子成長的依靠。教養是一條教學相長的路，不時映照出身為母親的脆弱與不足，我感謝自己有了孩子，能夠在覺醒中不斷成長。
每年的母親節，都與小熊的生日靠近，甚至有時在同一天。在這意義深重的五月，我對於自己能成為母親心懷感恩。感謝當年照顧我，讓我順利成為母親的醫師們，也謝謝小熊一路陪伴我十八年。
孩子，祝妳生日快樂！媽媽送你一條小小的「無限大」項鍊，紀念這美麗的十八年，也希望它能給妳無窮的希望，滿滿的能量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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