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rene的安心小窩 ─ A Cozy Little House of My Own

年前籌備寫春聯的時候，除了書寫長條七言對聯，也會再找一句短短的吉祥語寫成大字的四言聯。

 學會寫「晨」這個字幾十年來，從來沒把它看成是象形字。清晨早起練字，感覺到一日之計在於晨的美好，於是以隸書寫下了「晨」字，發現波磔之間竟煥發一股抖擻精神，有如向前邁開步伐的開展昂揚。

 書法是文字也是圖像，表現書者內在情意，也傳達具象的視覺美感。兩者內外融合就是書者的精神境界。奧妙迷人，因此沈醉。

端午假期的早晨，一樣在微光鳥囀中早起。沒有趕上班做早餐的匆忙，心情十分閑適。

 家人仍安睡，空間時間完全屬於自己，創作的心思沛然而生。在紙上安安靜靜地運筆行氣，提按使轉之間，調和的不只是呼吸，還有心境。完成之時，內在有深度的滿足。

 今夏沒怎麼出遊，在家練習寫大自己個星期了，是有趣的探索之旅。

 每次寫好，就掛起來，退得遠遠的，仔細端詳。拉開距離看，所有的不足都在是野中。

 時序進入秋天，這是一年當中最宜人、我最喜歡的季節。

  秋天雖然涼爽舒適，但因為節氣關係，人容易傷感、身體不適。不過今年入秋，我不知為何感到格外振奮。也許是自己走到了人生的秋天，對自己、對歲月、對生活，一份更珍惜的心情，勝過了節氣對身心的影響。

  今天練字，落款的時候寫下「己亥秋」。毛筆蘸墨汁寫在宣紙上，只有黑與白，而在我心中設想的秋天，其實有優雅的線條和顏色。

         1968年5月27日，台大醫院的移植團隊完成亞洲第一例腎臟移植手術，這項劃時代的醫療創舉，為台灣的移植醫學奠定基礎，更開啟了亞洲器官移植的序幕。截至目前，他們已經完成1200例腎臟、超過500例的心臟和肝臟移植，也進行肺臟以及胰臟的移植。

      外子服務於台大醫院，從事器官移植已經二十多年。今年適逢五十周年，他負責籌備了移植學術研討會、製作微電影、編輯特刊，從四月份開始一直忙碌。五月中旬某一天，他下班回家帶了一疊A3圖文彩色印刷的紙，說是特刊的初稿。我對文字和印刷品一向好奇有感，就借來翻閱。

      我覺得文字和圖片頗翔實精采，主題定調「深植仁心」，溫暖詮釋器官移植的科技內涵與人性深度，令人讚賞。但這麼好的四字主題，以電腦書法集字來呈現，總覺得美中不足。

閒來，在櫃子裡清出一疊尺寸不一的舊羅紋宣紙。這些是先前在全開宣紙上寫作品時，裁切下來的空白紙頭，大大小小、有方有長。這麼好的紙丟掉可惜，要二次利用，何妨來個沒有負擔的自我挑戰？找一首詩，在眼前的空間即興發揮，這是書法世界裡的小小探奇。

         既是隨性，就沒有查書本。毛筆在手，寫下浮現腦中的這首詩：

問余何意棲碧山

 眼前這一張，是今天寫了四張的其中一張。看得到的缺點還是很多，但這就是現階段的呈現。這段我取自《菜根譚》用來練習自運的內容，若從一開始練習算起，已經記不清是第幾張了。

每次寫完，單字筆法和結體上的缺失，馬上看得到；接下來還要掛起來遠觀，看節奏、行氣、章法、布局是否恰當。仔細端詳之後，在心裡重新研擬一番（就跟畫畫和照相的構圖一樣），揣摩接下來要怎麼感受和表現，然後回到桌前，拿起筆繼續嘗試。

 與畫畫很不同，毛筆沾墨一寫上宣紙就無法修改，更無法像畫畫一樣用顏料覆蓋，因此作品若有漏字、寫錯或不滿意，只有重寫一途。一般以為創作書法很輕鬆，大筆一揮，三、五分鐘就完成。其實我們看到裱褙在卷軸上的書法作品，都是經歷過類似薛西弗斯滾石上山的過程，經過許多次的翻落與重來，直到寫出的作品整體效果呈現較佳，才裱褙起來留存。

        今天拿出筆墨宣紙，不臨古帖，自行書寫《菜根譚》裡的一段話：「風來疏竹，風過而竹不留聲；雁渡寒潭，雁去而潭不留影。」這段話後面其實還接著兩句：「故君子事來而心始現，事去而心隨空。」我沒打算寫這麼多字，只拿了前面的對句來習作；只是寫著寫著，想到後面兩句，腦中就浮現了「活在當下」這四個字。

      「活在當下」，字面好懂，內涵與實踐卻不簡單。很多年前第一次接觸這個觀念，頗琢磨了一陣。從小我們多半被叮嚀要常常回顧反省、也要設想計畫未來，那麼「活在當下」不就活得有點痴傻？讀書、工作、生活，一路長大的我們常常在煩惱過去、擔憂未來，所以我們的每個當下都很忙，但往往不見得融入「眼前此刻」的活動，因此當下是被「空」下來的。

大約三個月前開始練習臨寫王羲之的《尺牘》。剛開始覺得不容易進入，一段時日之後，漸漸覺得喜歡《尺牘》更甚於王羲之的傳世名篇〈蘭亭集序〉。天下第一行書〈蘭亭〉書文俱美，完整論述生命的哲思，書寫〈蘭亭〉的確令人快然自足；但臨寫〈尺牘〉，品讀字裡行間尋常生活點滴與感懷，卻有另一番意趣與感動。

若以現代生活的向度來理解，「尺牘」也許可比擬成手機「簡訊」吧！簡短的文字，不需起承轉合，點到為止，雙方互相明白。王羲之的《尺牘》彙集的是他與親友的書信往來，我們只讀到羲之的手帖，沒有看到對方的來信與回信，因此從手帖裡看不到完整的事件開頭與結尾，只有一些片斷的生活小細節，如送橘子給友人、大雪放晴後的問候、慨嘆時代的喪亂、哀傷親人的病痛與離世……。留白甚多的簡單文字，有時平淡、有時沈痛，讓我想到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、是枝裕和電影的舉重若輕，淡淡的細節裡，有人生中細微的哀樂、沈重的無奈。

    這樣的尺牘，要表達出它的「韻味」，臨摹的時候不只是揣摩羲之儒雅飄逸的線條與節奏，也在揣摩想像他揮運時的心情與感懷。從〈平安帖〉、〈何如帖〉、〈奉橘帖〉、〈快雪時晴帖〉、〈喪亂帖〉......一路寫下來，除了每則手帖裡必定出現的「羲之頓首」，最常出現的關鍵字，大概就是「奈何奈何」了。同樣的「奈何」，在羲之筆下，都是不同的表情。「奈」與「何」的映帶之間，似有著綿延不絕的牽掛與愁緒……。

  快過年了，連續三天都在家忙著寫春聯。這是我每年的過年準備之一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寫春聯為什麼會忙呢？不就是拿毛筆蘸蘸墨汁，寫在紅紙上嗎？書法、毛筆字不就揮一揮，一兩分鐘就寫好嗎？

      其實不然。寫字前要先找好內容，然後在毛邊紙上試寫，寫好看了、熟練了以後，再寫在紅色的春紙上。春紙上如果印有瓦當﹝紅色圓圈圖案﹞，就比較方便寫上；如果是空白的春紙，還得用長尺和鉛筆，一張一張慢慢點註每個字的空間，落筆之前也要用眼睛目測好才能胸有成竹寫上。寫好之後，還要檢查一下每個字的結構是否完善、字與字之間的間隔布局是否合宜，以及上下聯擺放一起，兩邊的字體大小是否勻稱。

         日常生活中我喜愛運動，也規律運動，但我不曾上健身房。拉筋是有的，但因為肌肉沒有耐力，容易疲勞，因此不敢嘗試去健身房器材來做肌肉訓練。

         但在宣紙與毛筆的世界裡，我想嘗試來一點重量訓練。婉約輕盈固然美好，是否還需要一點內力，讓飄逸顯得挺拔？

上星期見一位我很尊敬的師長（同時也是臉書朋友），他問我：「妳怎麼都不寫書法了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上個週日我收到好友給我的訊息：「你最近身體還好嗎？Line你都沒有回，令人擔心哪！」正在煮飯忙得滿頭大汗的我，趕忙打開手機上的Line，跟好友報平安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這陣子身體狀況尚可，只是日子過得比較忙碌而安靜。說「安靜」，是因為這陣子我常常待在家裡，也把手機的通知鈴聲關閉，避免分神；電話響了也常常先不接，事後再回覆。

      向來，我的形象是拘謹乖巧，但愈來愈在寫書法時發現：在白紙和黑墨之間，有一個不怕冒險和挑戰的我。

謹以home-made春聯一對，迎接甲午新春。祝福自己和所有的朋友：新年快樂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