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 


  五月十一日的上午,我到台北新生南路的「伊聖詩私房書櫃」赴一個約會。這天要會面的人不是熟識的朋友,而是一位透過網路聯繫上的醫院護理長Jade﹝化名﹞。我與Jade 素昧平生,會有這樣一個特別的約會,是緣起於去年八月,我在小窩某篇文章裡發現的一則留言:

Irene您好:

我是OO醫院護理人員OOO,長期與肌無力症病人相處,也做了一些相關研究。
近來進行肌無力病人疾病經驗質性研究,意外發現您的部落格,十分欣賞您因應疾病的態度。冒昧請問您是否願意接受我的訪談,如果可以的話,想與您約十一月份的時間,或者您方便的時間。

不好意思打擾了
OOO
敬上
  
    安居網路僻靜角落的小窩,竟然會有專業護理人員來敲門,讓我再度見識到網路傳播力量的威力。我很快透過留言裡面附上的email信箱連絡上Jade,想多了解是何種訪談性質。Jade回信說,除了出於本身研究的需要,同時也是希望藉由這個研究,更深入了解病友們的困難,好進一步計畫照顧病友們;研究結果也會以不記名方式,在肌無力刊物上分享,提供大家做自我照顧的參考,或是作為疾病適應的學習。

Jade在回信中說:「畢竟醫療人員自己不必然都走過這段辛苦,我們就算盡量同理病人,也無法完全體會點點滴滴的心路歷程,因此訪談會以您的經驗為重點,……我有點被這段話裡的誠懇打動,但是一想到訪談述說必然引起的肌肉勞累,以及Jade在信裡提到的另一個負擔─回顧生病感受和辛苦調適的過程中,可能惹起不開心的記憶和情緒─讓我有點小小猶豫。

 

我們通信了幾回,但由於當時Jade人在國外進行短期研究,訪談之約沒有立即定案。另方面,我對自己還不是很有把握,於是與Jade暫約等她回國以後再通信確認。大約在十月初,我寫信表明願意接受訪談,而這時Jade也回國了,雙方確認可以訪談,但時間還是沒有敲定下來。

隨著時間流逝,我想Jade的訪談研究也許已經結案,就沒有再進一步主動聯絡她;直到今年四月底,我在定期收到的「肌無力症俱樂部會訊」中,讀到Jade的一篇文字,重啟了我與此事的連結。文中有一個段落,讓我頗有感觸:

多數肌無力症病人的疲倦和無力問題,外表不容易被看出來,通常只有自己才感受得到要撐開眼皮有多困難,自己梳頭、咀嚼食物、或者在自己家裡行動......等看似平常的日常活動,對正陷於症狀明顯期的病人而言,卻是艱困不已;而這些情況都會讓病人覺得自己與別人不同,而有一種被隔離感,這種感覺所帶給病人的痛苦往往超過疾病本身……

即使病齡有十多年、適應得法且病情已趨緩解的我,讀到這一段,還是心有戚戚焉啊!也許那陣子又逢體力下降,看似淡化的「被隔離感」又稍微具體起來,我發現自己無論是客觀上漸趨緩解、或者主觀上拼命朝此方向努力,內心多少還是會有「心事誰人知」的苦。十多年老病號的我,都還渴求這種「被了解」的連結感,更何況是剛剛遭受此病打擊、徘徊生死邊緣的病友呢?

我想,如果我因為這段文字而得到「被理解」的安慰,那麼我透過向一位專業護理人員分享自身經驗,或許也能讓其他病友受惠。這樣的微小奉獻看似「利他」,其實更是在「利己」吧!於是我拋開之前「怕累」的疑慮,主動寫信給Jade,因而敲定了五月的訪談之約。


我選了好友CL介紹的「伊聖詩」做為訪談地點,因為場地安靜可以節省聆聽與述說的力氣,也利於錄音。那天早上十點鐘,我走進「伊聖詩」,Jade已經端坐在一個安靜角落的座位上,滿臉笑意迎接我。Jade是資深的護理長,稍長我幾歲,雖然是初次碰面,彼此卻有一見如故的熟悉感。

我們簡單聊一下,填寫了一些必要的文書資料,Jade徵得我同意之後打開錄音機,讓我細說從頭。十五年,稍微褪色的痛苦記憶,在娓娓述說中逐漸鮮明起來。我說著發病經過、求醫過程,以及為了求生而主動要求醫師開刀,瞥見靜靜聆聽的護理長Jade眼眶泛紅。Jade的同理心感染了我的情緒,讓原本很克制的我,忍不住邊說邊流淚了。把臉擦乾,我盡量讓自己平靜繼續述說,慢慢轉向如何因為罹患此病而讓自己心靈成長,重新學習生活。

    「回憶」驅使我面對過往的辛苦,而「述說」則是一個重新整理的過程。我的忘卻與記憶,反映出這些年我面對疾病和自我的態度。這個訪談,的確是一次「自我療癒」的經驗啊!而此刻,我有能力去回顧與思索,也代表我逐漸邁入一個更好的生命階段。

關掉錄音機後,Jade慷慨與我分享自己臨床上的照護經驗,讓我對這個疾病多了更客觀的認識,我因此更明白:要在「危機感」和「平常心」之間求取平衡,才能生活得更安全而自在。除了保健知識,我也從Jade的分享中聽到一些病友的生命故事。其中人情冷暖的片段,讓我忍不住想起自己過去被親友誤解責罵的痛苦。同樣的病,每個人的遭遇與辛酸不盡相同,但不論幸與不幸,不被理解而遭嫌棄、責難的經驗卻如出一轍啊!

 

 

知道不認識的病友們也經歷與自己同樣的心情,這樣的「經驗共通感」似乎讓我多了一種踏實感和勇氣──即使誤解和譏諷仍有可能存在,而且不一定能說服和改變他人,但至少知道自己並不孤單,而且一定有人可以了解。

    「連結感」不能「治病」,卻有可能「醫心」。也許我可以逐步衡量自己的狀況,以適合自己的形式與人分享經驗,提供一點回饋與奉獻。病情緩解、逐漸走向光明的我,也許能量尚不足以強烈發光發熱,但微小的火光,或許還能給幽暗中的病友一點小小的「盼望」……

   這天的訪談進行了好幾個小時,過了中午才和
Jade道別。說話太久,那天一回到家果然累到眼皮下垂、 四肢無力;但是在閉目休息當中,內心是躍動而喜悅的。我明白:貢獻自己作為病例之一,其實收穫在我自己。未來,我期許自己更認識並接受自己的限制,也要樂於讓別人有機會理解和接受這樣的我。

對自己擁有的強與弱、幸與不幸,一切坦然。能更平靜自在地觀看自己,不論身體是否「有力」,應該都更具有奉獻的準備和能量吧!

 

 

 

 

 
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irene021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3) 人氣()